中国汉唐时期医药学术的传承
医药学术的传承是医药学术发展的前提和依据,科学的、合理的传承是医药学术不断取得创新性成果的必要条件。中国汉唐时期长安医药学术的传承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。
1、医学理论和医疗经验的保存和整理
汉唐时期,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,都相当重视医学理论和医疗经验的保存和整理。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记载,“汉兴,改秦之败,广开献书之路……建藏书之策,置写书之官,下及诸子传说,皆充秘府。”由侍医李柱国所校的“方技”即医药书籍,就有医经七家,二百一十六卷;经方十一家,二百七十四卷。这对医药学术经验的传承,无疑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。在唐代,民间整理医药方术的热情更为高涨,着名的《千金》两方(即《备急千金要方》与《千金翼方》)以及《外台秘要》的编纂,就是其中最为辉煌的成果。
《千金》两方系唐代着名医学家孙思邈所撰,两方共收集古今中外的医方6000余首,唐代以前的名药名方,几乎搜罗殆尽。孙思邈对张仲景《伤寒论》的整理、对本草学的研究、对诊断学的见解、对治疗学的创获、对妇幼保健和养生长寿的重视,在《千金》两方中都有专门的介绍。特别需要指出的是,孙思邈倡导医学道德的修养,认为作为一名医生,必须具有人道主义的精神和济世救人的思想。他在《备急千金要方》中说:“凡大医治病,必当安神定志,无欲无求,先发大慈恻隐之心,誓愿普救含灵之苦。若有疾厄来求救者,不得问其贵贱贫富,长幼妍蚩,怨亲善友,华夷愚智,普同一等,皆如至亲之想;亦不得瞻前顾后,自虑吉凶,护惜身命;见彼苦恼,若己有之,深心凄怆,勿避险巘,昼夜寒暑,饥渴疲劳,一心赴救,无作功夫形迹之心,如此可为苍生大医。”孙氏关于医学道德的论述,是中医医德理论创立的重要标志,足以与西方医学之父在公元四世纪所发表的希伯格拉底誓言相媲美。
公元752年,王焘撰成《外台秘要》,全书共40卷,1,048门,载方6,000余首,内容涉及外感热病,内伤杂病,妇,儿、外,五官、皮肤、急救、美容、灸法、采药、用药方法诸多方面,可谓集唐以前方书之大成,是学习研究中国隋唐以前医学的珍贵文献。《外台秘要》的最大特点,就是它所引用的资料,一般都注明了出处,这对我们了解和研究汉唐医药,尤其是一些现已亡佚的唐代以前医学典籍的内容和传承,无疑提供了极大的方便。王焘之所以被称作“唐代医药文献大师”,良有以也。《外台秘要方》至明代先后传入日本和朝鲜,日本的汉医着作《医心方》、朝鲜的韩医经典《医方类聚》,均以其为主要文献依据,在中朝、中日医学交流方面,尤其有着重要的贡献。时至当代,有关王焘及其《外台秘要方》的研究,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专家学者的关注;有关研究工作,已经取得了愈来愈加显着的成果。
汉唐时期名医个性化学术经验,大多通过逸闻故事或医案医话的形式得以了解及传承。而史书和方志,则成为这类逸闻故事或医案医话的主要载体。人们熟知的西汉淳于意的“诊籍”二十五首,华佗以酒服麻沸散,施行外科手术并收到良好效果的案例,都是通过《史记》、《后汉书》的记载才得以流传于世的。《史记·扁鹊仓公列传》中记载有淳于意诊黄长卿肾痹病一案:“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,召臣意,诸客坐,未上食,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,告曰:君有病,往四、五日,君要(腰)胁痛不可仰,又不得小溲,不亟治,病即入濡肾。及其未舍五脏,急治之。病方今客肾濡,此所谓肾痹也。宋建曰:然。建故有要(腰)脊痛,往四五日,天雨,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,即弄之,建亦欲效之,效之不能起,即覆置之。暮要(腰)脊痛,不得溺,至今不愈。建病得之为持重,所以知建病者,臣意见其色太阳色乾,肾部上及界要(腰)以下者枯四分所,故以经四五日知其发也。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,十八日所病愈。”从这首诊籍中,不仅可以看到前人病案记录之详尽,也可以看出淳于意高超的望诊技术和精湛的医疗方法。时至今日,仍然不无启示。
史书方志中,往往还能找到一些名医个人有关医学伦理学、社会医学的内容。涪翁是东汉初年的名医,曾着有《针经》、《诊脉法》等书,涪翁的弟子程高的弟子郭玉也是一位名医,担任过汉和帝的太医丞。据《后汉书·方术列传》记载,郭玉给百姓治病疗效很高,但为权贵治病疗效却很不满意。当汉和帝问他原因的时候,郭玉说:“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,臣怀怖慑以承之。其为疗也,有四难焉:自用意而不用臣,一难也;将身不谨,二难也;骨节不强,不能使药,三难也;好逸恶劳,四难也。”很显然,郭玉关于疗效问题的认识,既来自于自身的医疗实践,也不可能不受到老师们学术观点的影响。
2、医学人才的培养和教育
师承:汉唐之间的医药学术传承主要靠师承。淳于意是公乘阳庆的徒弟,公乘阳庆曾说:“庆有古先道黄帝扁鹊之脉书,五色诊病,知人生死,决嫌疑,定可治,及药论,甚精。”可见淳于意的医术,主要来源于老师所传的医书和技术。淳于意有宋邑、高期、王禹、唐安、冯信、杜信等六位徒弟,淳于意根据个人的特点,分别授予色诊、经脉、砭术、五色诊、用药、切脉等,因材施教,因而都学有所成。华佗的老师不详,但其弟子不少,吴普着有《吴普本草》,李当之着有《李当之药录》,樊阿则精于针灸之术,他们都是当时颇有名望的医家。
家传与自学:《礼记》尝谓:“医不三世,不服其药。”家传与自学是汉唐期间的医药学术传承主要形式。北齐医家徐氏家族,先后诞生了徐熙、徐道度、徐文伯、徐嗣伯、徐之才等7世12位名医,在祖国医学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。唐代许州(今河南扶沟)人甄权与其弟甄立言共同研习医术,甄权长于针灸,撰有《针方》、《明堂人形图》等书;立言长于本草,撰有《本草音义》、《本草药性》等书,二人同为当时的名医。
医学教育的创办:汉代以前,政府尚未设立专门的医学教育机关。汉唐之际的刘宋元嘉二十年(公元443年),太医令秦承祖奏置医学以广教授,为我国政府设置医学教育之发端。较之于公元884年成立的世界最早的意大利萨勒诺医科大学,还要早四百多年。隋唐时期设立的太医署,为全国最高的医疗及医学教育机关,博士、教授、助教这样的职称,在这个时期,就已经出现了。但反观这一时期的名医,太医署出身者却并不很多,特别有名者如孙思邈、蔺道人等,都是通过师承、家传或自学的途径,得以登大雅之堂的。
3、学术流派与学术交流
一般认为,中医学术流派形成于秦汉时期。不同学术流派之间的交流、批判和吸收,促进了中医学术的传承和发展。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记载,西汉以前,已经出现了以研究基础理论为中心学术思想的医经学派,以及以以研究古代经验方为中心课题的经方学派。至汉唐时期,全元起、杨上善、王冰整理研究《黄帝内经》,形成了事实上的岐伯学派。《千金》两方以及《外台秘要》的问世,则标志着经方学派的发展,业已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。张仲景《伤寒杂病论》在汉唐时期分合隐现,曲折流传,王叔和整理编次,使该书的伤寒部分得以《伤寒论》的名义流传后世;而孙思邈《千金》两方的伤寒部分,则被认为是整理研究《伤寒论》的重要成果。他们的贡献,实开绵延一千七百多年的伤寒学派的风气之先。
学术交流在学术传承方面有着特殊的意义。汉唐时期的长安医药学术交流,不仅反映在汉医学与藏医学、维吾尔医学等民族医学之间的交流,在中日、中朝、中越,中国和印度、阿拉伯、波斯、大秦等国的医药交流方面,也日益频繁,盛况空前。汉医从唐代开始传入日本,当时日本、朝鲜等国都先后派留学生前来留学,学习医学,并延聘学者,赴国外讲学。唐天宝二年至十二年(公元743~753年)着名医僧鉴真先后六次东渡终于到达日本,把中国医药传播到海外,日本人奉其为医药始祖,在中日医学交流史上,写下了光辉的一页。鉴真所着的《鉴上人秘方》虽已亡佚,但其部分医疗经验如脚气入腹方、呵黎勒丸、鉴真服锺乳随年齿方等,随着《医心方》的收载而得以传承下来。
(作者系中医内科主任医师,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。曾任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文献信息研究所所长,现任陕西省中医药研究会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、陕西省养生协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。)